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7章

關燈
第 7 章

“你也說了,要除掉禍世之靈。”

守一推開他的壽材鋪子,跟著漱玉一同上街。

早市開放,炊煙升起,街上人熙熙攘攘,吆喝聲漸漸熱鬧。

漱玉行走其中,發現“岑澈”的畫像確實貼的到處都是,甚至一個小小的包子鋪後面能貼上兩三張,字寫的張牙舞爪,血紅刺目,黑暗中還不覺得,天亮了視覺沖擊尤為劇烈。

“怎麽除?誰去除?”守一與她並肩而行,略警惕的註視著四下的行人,生怕有誰認出漱玉來,“你可別忘了自己的處境,病西施。”

漱玉被他逗笑。

自包子鋪跟前走過,小販熱情道:“新出爐的包子!新出爐的包子唉!老伯,姑娘,包子要不要?”

“不要不要。”守一擺手。

“誰說不要?”漱玉說:“來一斤純肉的,我爹付錢。”

她笑起來若芙蓉初綻,令那小販晃了眼,紅了面,“老伯,你閨女兒生的真標志啊,跟仙女兒似的!”

“什麽閨女!不是,誰是你爹啊!”守一瞠目道:“看長相也知道我不能跟你是一家的——”

“爹你別開玩笑了,你年輕時可人模人樣了,快掏錢吧。”漱玉笑瞇瞇道。

守一被架上去了,強忍肉痛買了一斤包子,小販遇上大主顧,還熱情的附送了他兩碗豆漿,守一咬牙切齒的往桌邊坐下,一口包子一口豆漿,氣咻咻道:“你猜我為什麽開壽材鋪子。”

“因為不想跟人打交道。”漱玉坐他對面,淡定道。

“那你還——”

“可我看你吃挺香的。”漱玉指著他手裏的大蔥豬肉餡兒包子說:“其實我是為你的身體考慮,你一把歲數了,吃點兒好的吧。”

守一:“……。我差點兒就信了。”

“怎麽樣姑娘?我家包子還合老伯的口味麽?”小販道。

“嗯,他很喜歡。”漱玉笑道:“不知小哥最近有見著旎芳閣的虞掌櫃麽?”

守一埋頭喝豆漿的動作一頓。

“虞掌櫃昨天還在我這兒買包子呢!她可喜歡我家的糖桂花豆沙包啦!”小販熱絡道。

“可她最近好像不怎麽在店裏出現。”漱玉道。

“她前陣子在相看新的鋪面,有小半個月沒去旎芳閣啦,不過今天會去的,因為今天是清賬的日子,她昨兒跟我提過一嘴。”小販說。

漱玉“唔”了一聲,若有所思。

“果然,你不是平白無故跟他做生意的。”守一原本吃包子吃的僅僅有味,此刻卻皺了眉頭,認真的覷著她的臉:“老實交代,你打聽旎芳閣做什麽?”

“大梁男子主外,女子主內,我眼下為女子之身,行動多有不便,當然得找個倚仗。”漱玉淡淡道。

“倚仗?”守一道。

“你也可以理解為棋子。”漱玉道。

守一的眉頭皺的愈發厲害,“那這枚棋子要上哪兒去找?”

“扶持一個平民至高位,耗時太久,你也說了我今之身壽數不長,耗不起。”漱玉平靜道:“那就只能找官宦權勢之家。”

“你——”

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淡漠到仿佛在說一件別人的事情,守一有些氣不打一處來,將碗頓在桌上,漱玉沒有被他影響,自顧自的道:“一個女子想要涉足權貴,說難也難,說易卻也容易啊。”

守一在未央都待的時間也不短,何嘗不明白她話外的意思。

旎芳閣乃是未央都最負盛名的雅伎館,其與尋常勾欄不同,裏面的女子色藝雙全,能者上可談時政,下可聊詩書曲藝,除卻出身是樣樣不輸名門閨秀的。

未央都王孫貴胄以在旎芳閣覓得紅顏知己為榮的不在少數,有感情真摯者甚至能娶回家中為妾為妻,傳言那旎芳閣的掌櫃虞媚娘就曾差點兒成了臨安將軍府的將軍夫人。

“以普通女子之身想要一步登天,旎芳閣是最好的選擇。”漱玉說。

“可犧牲的是你自己的清白和名譽——”守一沈聲道。

漱玉充耳不聞。

“算了,你這妮子連命都不打算要。”守一倏地洩了氣,吹胡子瞪眼道:“看著也不像是會在意這些縹緲虛無之物的樣子。”

他又吃了兩口包子,不知不覺一斤包子下去了一半,“但有個問題你想過沒想過?”

“什麽?”漱玉道。

“禍世之靈能這麽四平八穩的附著在薛宛舟身上,必定是跟著薛宛舟一同成長的,有陰邪之氣的滋養方能穩固延續,故而遇上戰亂、瘟疫等人間大劫它最是喜歡,我恐怕整個未央都有他的黨羽,而你又不能在凡間使用仙術,若真遇上邪祟作亂,該當如何?”

不等漱玉回答,守一續道:“況且本朝又那麽忌諱人談神鬼玄秘之事——”

漱玉皺起了眉頭。

守一說的沒錯。

前朝巫蠱之亂死朝臣後妃百餘人,先帝身心受創,下“禁玄令”。無論道教佛教,祭祀傳教之舉皆嚴令禁止,大梁上下官紳平民皆禁言術法傳說,違令者輕則關押重則以“謀逆”罪名斬首,傳統佳節收斂冷清不說,就連曾經的護國嵐山寺也一度被封禁,僧彌遣散還俗,香火斷絕。

隨著先帝駕崩,“禁玄令”稍有松懈,影響依舊深遠,民間費心找一找興許還能找著一兩個艱難茍活的牛鼻子,但在天子近臣裏找尋仙問道的術士丹師……

“再者,此人還得娶你。”守一補刀不停歇:“還得聽你擺布,還得有膽子弒君。”

漱玉猛地起身,差點兒把桌子給掀了。

“餵!去哪兒啊!”守一駭了一跳,抻著脖子嚷嚷:“閨女!!”

“我沒你這麽下頭的爹!”漱玉提著裙子頭也不回道。

-

蕭鑒昀和淩少非過了二更天才分手,淩少非義憤填膺,一直嚷嚷著要報官抓那偷包袱的小賊,不知道還以為被偷的是他自己個兒的包袱。蕭鑒昀連按四按,費了好大勁才安撫住他。

“就當破財消災了。”蕭鑒昀說。

“錢啊!都是你的血汗錢!”淩少非道。

“倒也算不上。”蕭鑒昀說:“都是我娘給的見面禮。”

“那就是你娘的血汗錢!”淩少非說。

“也不是,我娘的金庫都是我爹按月撥給她的。”蕭鑒昀說。

“那是你爹的——”淩少非的話說了一半,戛然而止,隨後抓了抓頭道:“算了,忠勇侯每個月就算躺著什麽都不做那俸祿銀兩也能嘩啦啦的掉下來,還真不是什麽血汗錢。”

“要麽怎麽說得世襲爵位是祖墳上冒青煙呢,祖輩拼命十年,兒孫代代享福。”蕭鑒昀懶聲道:“蕭家的祖宗絕對是大梁第一好祖宗!”

淩少非酸了,狠狠拍著蕭鑒昀後背,“你成功了阿昀,我已經不心疼你了,但我還是心疼我的白姑娘。”淩少非捂著胸口,痛心疾首起來:“你答應給她帶禮物,到頭來兩手空空,她知道了該多失望啊!”

“不能夠吧。”蕭鑒昀說:“你不是說她是世間第一‘清高孤傲’,‘視千金如糞土’的奇女子嗎?”

淩少非小雞啄米般點頭:“啊對對對。”

“都是糞土了有什麽可失望的。”蕭鑒昀不以為然,他打了個呵欠,對於有關“白姑娘”的話題興致缺缺,跟淩少非道了別,一手牽著韁繩,不緊不慢的往侯府走。

至忠勇侯府西墻外已經時過三更,蕭鑒昀栓了馬,翻墻入內。

不料人剛落地就被一群家仆圍了個正著,為首的管家顯然已經守株待兔了一晚上,印堂的怨念之氣如陰雲堆積:“世子爺,老侯爺和夫人已經候您多時了。”

蕭鑒昀倒是半點不意外,瀟灑一擡手道:“帶路。”

一行人穿過燈火通明的長廊。

氣派的大廳內,忠勇侯蕭矢坐在上座,面色鐵青,侯爵夫人趙氏坐在他身畔,衣著端莊嫻雅卻眉頭緊蹙,反倒是站在旁側的二夫人譚氏臉上隱隱帶著笑,一副看好戲的樣子。

“老爺,夫人,世子爺帶到了。”

管家頷首退出,留蕭鑒昀一人在屋內,門堪堪關上,蕭矢便拍案怒道:“你還知道回來!這麽晚了跑到哪裏去了!!”

“我初來乍到對京城的路不熟,全靠馬兒識途,不過回來的時候人和馬都忘了怎麽走,所以才晚了。”蕭鑒昀振振有詞。

這理由找的倒是合情合理,蕭矢噎了一刻,不好指摘,低聲吼道:“不管如何,夜不歸宿叫家中長輩好等!就是不孝!你可知錯!”

“老爺……”侯爵夫人尚未開口,二夫人已不著痕跡的插嘴進來,含笑道:“老爺,鑒昀在外頭待了十年,骨子裏早是半個野小子了,您當然不能要求他跟瑞兒一樣知書達理。”

“什麽野小子!你休要胡言亂語!昀兒是侯府嫡子,是貨真價實的天家血脈!比蕭瑞高貴百倍!”侯爵夫人白了臉色,尖叫道:“就算沾了些歪風惡習也只是一時的!”

“喔,姐姐原來也清楚鑒昀身上有些歪風惡習啊!”二夫人以袖掩口,冷冷發笑:“都說這人啊少時易塑,長成了反而難教難育,鑒昀如今有十八了吧,以後少不了要讓姐姐費心呢!”

“行了都別說了!”蕭矢的臉色愈發難看,他看向蕭鑒昀,記憶中的少年一晃眼的功夫長成了比自己還要修長挺拔的俊美男子,光是站在那兒就十分耀眼,只是臉上沒什麽表情,仿佛眾人爭吵什麽都與他無關。

這就更讓蕭矢生氣。

“看你這吊兒郎當的樣子,夜游不歸,定是去做什麽雞鳴狗盜的事情了,爛泥糊不上墻!”

蕭鑒昀心想他這老半天的可一個字也沒說,老東西從哪兒得出這麽些個結論?他也不著惱,饒有興致的覷著蕭矢,聽蕭矢板著臉又連連訓斥道:“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,往事不可追,你與其怨憎過去,破罐子破摔,不如多花些時間精力向你大哥學一學為人處世的道理!”

侯爵夫人一哆嗦,二夫人卻越發的喜上眉梢了,她本還擔心蕭矢對蕭鑒昀這失而覆得的嫡子會心存歉疚,意圖補償,可眼下蕭矢卻將蕭鑒昀受的苦難歸結為命運,這便是明擺著在偏寵蕭瑞了。

也是,養在鄉間十年未見的兒子即便是嫡子,不能承歡膝下和陌生人又有什麽兩樣?

“好了侯爺,別氣壞了自己的身子。”她上前去給蕭矢順氣,“往後讓鑒昀多去瑞兒房中走動走動就是了,瑞兒剛跟秦家大姑娘定親,未來仕途一片大好,鑒昀耳濡目染,定能學乖。”

提到跟秦家的這樁親事,蕭矢才臉色稍霽,端了茶杯道:“秦家是良配啊!”

“是啊,秦家大姑娘才貌雙全,京中人人盛讚,都說跟咱家瑞兒是金玉良緣呢!”二夫人道。

“一個庶子,娶秦尚書家的大姑娘純屬高攀,還說什麽金玉良緣。”侯爵夫人冷哼一聲。

“鑒昀這樣的性子放在秦大姑娘眼前便只有嚇跑人家的份,想攀扯還攀扯不到呢!”二夫人陰陽怪氣不甘示弱。

“你一個妾室敢這麽跟我說話!”侯爵夫人忍無可忍的捏緊了桌角,覆又尖叫:“阿昀!你就甘心這麽被他們詆毀!甘心見你的母親被他們這麽羞辱!”

蕭鑒昀心想我還真沒什麽不甘心的。

看著這群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人你方唱罷我登場,鬧得劍拔弩張,他的內心非但毫無波瀾,甚至還有點兒想笑。

說來也奇怪,自他回京,除卻他本人,周圍所有人對於他的歸來都很有話說似的,扼腕惋惜的,幸災樂禍的。說到底,都在關心他還能不能繼承忠勇侯的世襲爵位。

但繼承忠勇侯的爵位難道是什麽很好的事情嗎?

蕭鑒昀捏了捏被吵的耳鳴的耳朵。

蕭家祖輩隨大梁太祖皇帝征戰四方得封號“忠勇”,爵位世襲三代至蕭矢手中早已沒了含金量,蕭家後代只要不犯事不被革,娶個門當戶對的貴女,靠食俸祿就能泰然度日一輩子,根本不需要付出什麽努力,故而蕭矢庸庸碌碌,每日最大的樂事大概就是看著家中的兩個老婆為了自己爭風吃醋——

這麽一想,他們會吵成這樣好像也情有可原?

簡直是大勢所趨。

“可惜了。”蕭鑒昀幽幽的惋惜道:“怎麽不打起來呢?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